星象本紀
2010年11月1日
十一月登場
玄學並非科學
筆者是一個無聊的人,幾十年來,書算是讀了一點,但從來不懂得怎樣反饋,所以是一個只吃不賴的人,白讀了書。不過,有幾條題目,我是開燈熄燈地把玩了好幾十年,有時用來自娛一下,能力倒還是有的。我閒來看看別家出手,倒有笑得人翻馬仰的時候。
譬如說,電視台很喜歡做一些風水命理之類的節目,理由無他,乃因為多人看。不過,製作這種節目的動機,一如其題材本身一樣,非常之玄。那是因為它一方面很受歡迎,一方面也頗遭非議;我不能夠說這類節目很有爭議性,因為這樣說,會做成一種抬舉的語氣,那並非我的原意。這種節目一方面受歡迎,一方面被非議,兩方的支持者,其實都沒有對對方的題目有足夠認識,甚至對自己的題目也沒有足夠把握,頹兵交鋒,自然不能提供什麽精闢的見解和闡明立場,人云亦云者多。故此,正反兩方出言,都只表現出其虛偽和非理性。這種精神模糊的虛妄狀態,反映於這種節目完場時,總要打出一行「玄學並非精準科學」的字樣。
這行字句本身就已經很玄。為什麼要說「玄學並非精準科學」?為什麼不說「玄學並非科學」?為甚麼不說「玄學並非哲學」?或者「玄學並非人類學」?或者「玄學並非心理學」,et cetera, et cetera,卻偏要和科學掛鈎,還要加上「精準」一詞,然後再掛上一個負值。真玄!
其病源很容易確診,道理也實在簡單。筆者讀那些坊間的命理書,由清末讀到近年,江湖術士都前仆後繼地說要把命學(我不說玄學,免得與魏晉玄學混淆)科學化,而也果然有些傻呼呼的才子、文化人和作家們,拿着三幾招式的科學說便陪他們胡鬧。為什麼要說三幾招式和胡鬧?因為雙方都沒有弄清楚題目(Subject Matter)就混戰,顯然也沒有認識清楚什麼叫做事情的管轄權(Subject-matter Jurisdiction)。搞命理的人熱中搞預測,如果命理學有任何能預測的功能和成就,其處理對象都是對人,不是機器。人是有文化活動的動物,文化活動呈現的是一個開放而動態的系統,人的行為可以隨某種形式(Pattern)和模型(Model)而再現,但不存在方程式的、可重複的「精準」預測。
一部科技產品如洗衣機者,可以讓人準確預知其行為,人便很不可能。大概我們都將一條研究人的題目,理解成研究智能邏輯洗衣機的準確功能一樣地胡鬧了。
(星象本紀.一)
2010年11月2日
十一月登場
「科學」也有玄
筆者學過一點命理,但最不願意和別人爭辯,尤其是和那些聲稱只持科學立場的人爭辯,他們的人文學科修養一般都貧乏。
至於那些強調精準科學為絕對價值的人,大概也不是怎樣真正懂得科學的人,並且往往只是崇拜科技產品的小人。你聽過有條精準的程式教人做思想家、哲學家、藝術家、領導家、策略家沒有?只有富士康的在線員工和差利.卓別靈才會做那些重複而精準的事。
科學精神才真的玄得很。十七世紀德國數學家萊布尼茨會說:如某些問題老是解決不了,便不如「斷估」。爆炸頭的愛因斯坦會說:科學要有想像力。人類今天有宇航飛行,便要多謝一個叫做達文西的傻瓜,幾百年前便每天看着鳥兒發白日夢想飛。我們也許不能想像,中國的兩彈一星元勛之一錢學森會叫人要有靈感思維。當然,我們也會視而不見,亦從不深究去理解,為什麼電視的科學頻道要叫做「發現頻道」而非什麼精準重複頻道。為什麼諾貝爾要將得科學獎的條件定為贈予有發明、有發現的人,還要頒一個毫不實用的文學獎,而近年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拉美作家,寫出的作品還要有一種叫做魔幻寫實的風格。
電影《伊利莎伯女皇:黃金年代》中有一個角色叫做約翰、迪依(John Dee),是一位數學家、天文學家、博學者,並且跟隨當時的博學風氣,也占星。電影中有一句對白是他對女皇說的:「占星學依然是一門藝術而非科學」。我不知道這句對白,是原出於迪依之口,還是後出於編劇之手,無論如何,兩者的思路都很清晰,即知道某些科目,一路來都屬於人文學科和藝術領域的。這條思路,在頭腦清晰的人裏,從來未曾模糊過。美國西點軍校流行過讀《孫子兵法》,英譯叫做The Art of War,而非什麼勞什子的「精準科學」,雖然西點軍校可以連繫至精準的船堅炮利。
理察.道金斯(Richard Dawkins)是一名科學家,無神論者,YouTube上有一條短片,記錄他較早前在倫敦的一次反教宗遊行集會上的發言。他聲討教廷,用的是道德責難,事件包括教宗的納粹思想及其包庇教會內戀童醜聞的行為,那是認識清楚事情主題的管轄權(Subject-matter Jurisdiction)的理性取徑。同樣,如果要責難命理迷信,從道德價值、人生價值、通識的優劣上着手,便已經有大展拳腳的空間。牛頭不搭馬嘴的爭辯,只顯見雙方都在行使老掉大牙的一般見識。
(星象本紀.二)
2010年11月3日
十一月登場
對皇權的迷戀
紫微斗數是一門很流行的命學,很多人學了很多年,不得其門而入,原因不外乎急功近利、崇拜權威、忽略從基礎入手,更加忽略從歷史文化的通識門路入手。
我在這裏選幾顆紫微斗數中的星曜特性來談談,望能給迷惘者梳理出一些方向。先說一顆紫微星,那是學紫微斗數的人第一顆要了解的星曜。
斗數中以紫微為帝星,即以帝皇為象,驟念間會容易令人羨慕景仰。不過,這種天真的想法,只反映出很多習術數者的通識貧乏,對星曜的象徵性意義,從來不願意做深層理解,而只用口腔型思維,想出個迷幻的、綺念般的誤讀和詮釋。
我們讀歷史便知道,帝皇的共通性,都以特殊而尖銳的性格表現出來,其中便包含了征服、霸道、專權和不受約束。事實上,由於文化的疲墮積習,我們也習慣了對持這些特殊性格的人崇拜和屈服,並且認為那是為領袖者理應具有的條件,也幻想自己能具備這樣的條件。這種一方面屈服一方面貪圖的矛盾情結,在普通人的身上很容易找到。事實上,要達致征服、霸道、專權和不受約束的地位,並非是沒有代價的。
我們問:人什麼時候才可以即位為皇?
通識可知,國一日不可以無君,但也不容許天見二日。故此,自古以來,新主往往即位於柩前,至少也要前朝衰疲,當今才可以穩立,看看唐太宗的登基歷史,便了解得紫微帝星的通性。這種排斥性的尖銳特性,令當權者必須在親人的倫理關係上付出一定的代價。張藝謀之《滿城盡帶黃金甲》有一段精采的對白,那是周潤發父王說給王子周杰倫聽的名句,叫做:「我不給,你不能搶!」我奇怪的是,為什麽做編劇的人,慧根竟然要比學術數的人强。
皇帝為極權者,所以能喜惡隨心,那是歷代皇帝具體地、共通地顯露出來的特性,但那不等於說,凡有喜惡隨心性格,喜征服、霸道、專權和不受約束的人,便可以做皇帝。歷史上,一個人之所以為皇,反而取決於一些小概率的因素上,譬如說,他的父親是皇帝,所以他才有做皇帝的條件和可能,或者遇上幾百年一遇的亂世機緣,他才可以如夢似幻地當上了皇帝。那是小概率的事情,不能夠視之為通性。
同理,我們一般的認知是,公主多刁蠻任性,但是,並不能夠認為,憑刁蠻任性即可成為公主,如真的如是想,即患公主病矣!
(星象本紀.三)
2010年11月4日
十一月登場
「百官朝拱」之綺念
學紫微斗數的人另一個重大誤區,是認為紫微星既然取象為帝皇,而帝皇享有文武百官朝見的地位,故此視紫微星為仰慕對象之極致。用他們的術語來說,這種令人艷羨的境界叫做「府相朝垣」、「百官朝拱」、「一呼百諾」。
我經常對朋友講,學術數的人,很多都心智不太成熟,常識貧乏,其中有些人早出江湖,對於機構文化、上層社會結構,從無深刻認識,對於某些顯而易見的現象,礙於識見,也容易視而不見。
《詩經.小雅》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封建時期的帝王,有朝廷、有文武百官,只是例行編制,百官早朝、也只是例行形式,實際用人,卻是另一回事。關乎波譎雲詭的大局變化,決策經常要在帷帳之內,並且只決斷於三幾人之手。我們可以這樣去理解,明成祖可以將整條艦隊付託於太監鄭和一人,大概不需要什麼上議院、下議院的「一呼百諾」;伊利莎伯登基前後,政治環境陰霾四布而危險,女王大概還是要冒信人不疑之險,將賭注押在一兩個像沃爾辛厄姆這樣既危險又忠心的謀臣身上。我們唐朝有位高宗老兄比較柔情,為了要將武則天姐姐立為正室,諮詢了滿朝文武百官好多年,被府相們「朝」得死去活來,後來才因某點機緣而殺出了一條血路。現代民主社會有選舉制度和代議政制,如果我們思想不至於太單純,大概仍可以從某些社會政策傾斜的現象中,蛛絲馬迹地找到一些幕後玩家的推手身影。
真的極掌權的人,真的極富有的人,都是難以掂觸的,並且不需要什麼「百官朝拱」、「府相朝垣」這些勞什子的外形;這些位置,委任一名執行官(CEO)去做便可以了。譬喻是這樣說的,你很想攀附一名權貴或富戶,碰巧你幸運,有個朋友為你穿針引線,安排了十分鐘的見面機會,給你表達大計。之後,你得留下聯絡電話和資料,對方認為有需要找你的時候,才會派左右手、親信或者親自打電話找你,但不會輕易給你留個直線電話,給你要朝見就朝見。
不是每一個人都喜歡那些形式上的大場面的,也不是每個人都要做實幹的在線領導的。至於那些搞學術、搞自由創作的藝術家,要個「百官朝拱」來做什麼?
學術數的人,不搞好常識、通識,不細心觀察,不搞好價值觀念,而喜以高人身份招搖,難怪常招科外人嘲笑。
(星象本紀.四)
2010年11月5日
十一月登場
廉貞的意義
紫微斗數的十四顆主要星曜當中,有一顆叫做廉貞。
有些書,說廉貞關乎典章文物制度,很多人左詮右釋,依然理不出一個頭緒來。如果我們能夠從歷史文化的角度去理解,廉貞所代表的意義,馬上活靈活現。
我曾經在拙著中強調說,廉貞一曜關乎貞節,而貞節的行為則繫乎一個時代的價值觀和由之而衍生的規矩制度,這貞節所牽涉者,及男亦及女,統說不外忠貞二字。廉貞一星關乎刑法、倫理和體制,在歷史上很容易找到註腳。
我們知道,中國最早的制度是宗法制度,如果你讀《孟子.滕文公》,便看過:「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敍,朋友有信。」這幾句話。我們的法律,在上古時期,有一種禮法並舉的觀念,譬如說,孔子的儒家治國思想,是要取「克己復禮」,而以禮去導法。這和法家,在主張上有很大的分別,或者起碼是重點的不同。到秦滅六國而一統天下之後,走的是嚴刑峻法路線;雖說秦的國祚不長,但那種以法治國的風氣,卻還是從那時候確定了下來,我們現在習慣了說的王法,便是指封建時期,由封建皇權的允許及授權而制定出來的法律。
歷來雖常說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我們從歷史上清楚知道,歷代雖然真的出過一些清官,可以審案不避權勢,百姓頌揚,但我們最多都只能夠理解為「皇權之下,人人平等」而已。你聽過有違法的皇帝沒有?
談到刑法所及者,那很清晰,《唐律疏議.名例律》談及何謂謀反的時候說:「《左傳》云:『天反時為災,人反德為亂。』然王者居宸極之至尊,奉上天之寶命,同二儀之覆載,作兆庶之父母。為子為臣,惟忠惟孝。乃敢包藏凶慝,將起逆心,規反天常,悖逆人理,故曰:『謀反』。」皇權可以逍遙法外,並且穩操生殺大權,那是毋須贅述的了。
廉貞之為典章文物制度,其內容即為禮、為宗族、為親情、為貞節、為刑法。「王者居宸極之至尊」,故刑不及帝皇家,而施之於人的刑法,則倚仗於當權者的價值喜好。故斗數書說:「廉貞化氣為囚。」那是說,以刑律、刑囚來確保上述社會秩序的正常運作,而其執行風格,要依附及合乎紫微的喜好。
故此,廉貞既表現出皇權的文治訴求,有理性的外觀,但也同時具有喜怒無常的非理性情緒,所謂規矩制度,便必然要依附當權者說了算。
(星象本紀.五)
2010年11月8日
十一月登場
廉貞的規矩
上文說廉貞這顆紫微斗數中的星曜代表了典章文物制度,是有條件地依附於當權者的喜好而成立的。比方說元朝時期,漢人在社會和法律上的地位處於低等,那便是刑法在不同的當權者手裏,便有不同的價值傾斜、定法和施行的表現。
我們經常和日本人為中日戰爭歷史的說法而爭拗,不過,日本官方還是將他們的竄改版本編入了歷史教科書,用來教育他們的下一代。一個不留神,韓國人的「廉貞」便更加要嚇你一驚。韓國的教科書將他們國家的歷史上溯至九千年前,遠超於華夏文明,並且將中國人「考證」為韓國人的後裔;所以,孔夫子也好,諸葛孔明也好,孫中山先生也好,全都變成了韓國人。他們的歷史版圖也特別大,幾乎涵蓋了整個亞洲和俄羅斯。韓版端午節更加在二○○五年因申領而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文化遺產項目中。我們的端午節跑到哪裏去了?
那麽,我們又是如何對待歷史的?
帝王可以無法,卻不可以無天,所以,我們的歷代帝王,都要為自己立個傳承。如果你是雍正,你的天便是康熙父王,那麼,倒省卻了立與不立的麻煩。如果你是漢高祖劉邦,那麼,歷史自然要花點心思來記載一下:劉邦的母親劉媼,是在雷電交加,天昏地暗的異象底下,被一條蛟龍寵幸而孕成的。隋高祖文帝又如何?《隋書》記隋高祖「生於馮翊般若寺,紫氣充庭」,有「尼自外入見曰:『已驚我兒,致令晚得天下。』為人龍顏,額上有五柱入頂,目光外射,有文在手曰『王』。」
洋人又有很大的分別否?
達文西在一四八二年去了米蘭,投靠了一位叫做盧多維科.斯福爾紮(Ludovico Sforza)的暴虐軍閥主公做兵器工匠,這位主公夠意思,他要身邊的人為他考證血緣族譜,要追溯到上與神齊才高興。英國在十六世紀的時候,亨利八世由於羅馬教庭不贊同他離婚再娶,便自行創立了英國聖公會教派,與羅馬教廷決裂。獨裁、霸道、暴虐有一種被邊罵邊羨慕邊崇拜的魅力,亨利八世的事迹受當代及後代的人傳誦,寫成書,寫成戲劇,近世則拍成電影和電視劇。亨利八世六度娶妻,其中兩個被他送上斷頭台。
學斗數的人應該清楚,受紫微帝星支配的廉貞的典章文物制度、歷史檔案,可以從心所欲得爽死,難怪學紫微斗數的人對紫微星如此神魂顛倒。
學術數如果不了解古今中外歷史帝王的通性,那幾乎是走第一步就錯。
(星象本紀.六)
2010年11月9日
十一月登場
我愛財、故我在
另一顆紫微斗數的重要主星叫做武曲,也是一顆令人垂涎三尺的星曜,在斗數的系統上,它編在主星紫微的財帛宮。人一想到做皇帝,便想到金銀珠寶,這種思維其實很自然,無奈只是口腔了一點。財帛宮的原意為價值觀,甚麼叫做價值?我們常說,碧咸是一名價值球員(valuable player),說的當然包括了酬金很高這一環,但重點其實落在他「好打得」這個環節上。
歷來皇帝的本職,不外文治、武功兩樣;文治由廉貞一星來代表,武功便由武曲一星來代表。就算太平盛世,皇室穩當,帝皇仍以軍權為重。晚唐時期藩鎮割據,還搞出個五代十國的局面,宋人范浚《五代論》談晚唐局勢記云:「兵權所在,則隨以興;兵權所去,則隨以亡。」紫微斗數的賦文將武曲有說為武職崢嶸,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宋太祖趙匡胤從宰相趙普言,於杯酒釋兵權之後,對地方「削奪其權,制其錢穀,收其精兵」。重點不在錢穀,而在兵權。
習術數者經常着眼於妻財子祿,對財祿特別着迷,便什麽大局都不能見。設想你是秦始皇,要築長城,又或者是隋煬帝,要開運河,你的謀臣向你說,做這麼大的工程是要銀両的,不如先投資高盛或者老虎基金,賺了才做吧!皇帝說:白癡,抽抽壯丁,抄他幾家富戶不就成了嗎?拉出去給我砍了!
不過,歷史上貪財,並且一古腦兒將全副精神放到斂財事情上的皇帝還是有的。晉朝經過幾代司馬氏的謀劃,由司馬炎篡奪得曹魏政權,並且消滅了東吳,統一天下。司馬炎這個皇帝貪財,雖位極人君,卻喜歡公開賣官鬻爵,他後宮過萬,還要徵選民女,頒其「禁天下嫁娶」令。這種淫奢極侈的風氣,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他的女婿王濟富極豪奢得很夠意思,用人奶餵豬,用人奶蒸豬肉。司馬炎死後,次子司馬衷登基為晉惠帝,天有荒年,百姓餓死,他卻締造了流傳千古的天下名句:「何不食肉糜?」多夠意思的司馬氏一家!
術數書上常出現「富比石崇」句,奉之為財神;這位石崇老兄乃晉武帝司馬炎時期的荊州刺史,靠劫掠商客而成巨富的,後來還是給抄了家。歷史上過於富有的人,都容易栽倒於政治之手。清朝雍正時的江寧織造廠曹府、乾隆時期的和珅、晚清的胡雪巖,皆為典例。學斗數的人那麼喜歡將武曲定性為財星,不知道他們對實際的歷史現象有何理解!
(星象本紀.七)
2010年11月10日
十一月登場
武曲之剛性
斗數星盤中有一個緊密的結構,分別以紫微、廉貞、武曲三顆星曜居之,取象於帝皇與文治和武功的關係。朕無家,家即是國,國即是家;近代社會學家描述國家概念時,稱其為能行使合法暴力威權的結構體。性格模型就之於常人,便是霸氣、強烈個人理念和調配資源的剛硬力。剛硬力寄情於武曲,斗數一般將武曲視為財星,那只是其低線的意義。若真要從財帛上說,它耗財要比儲財的性質大。
這種現象,自西周封建王朝至今歷來如是。一個政權建立起來的時候是一個大餅,由那一刻開始,中央便要面對一個分餅的問題。周朝的封建制度,內容在於封地和封君,是一種酬庸的利益分配形式,也希望藉此而建立一個結構性的系統,來維護中央政權。
不過,這種理想並不經常如意。中央強的時候,地方勢力會偃旗息鼓,中央鬆弛,地方勢力便步步蠶食。事情可以用一個這樣的故事來說,有一位大廚師和一群助手做了一個很有心思創意的巨型蛋糕,大家很高興,便商量應該怎樣將蛋糕切給大家分嘗;助手都說,大廚師的餅藝超群,領導有方,應該得其大份,我們小的,每人分點嘗嘗便成了。擾攘一輪之後,飯店傳話說外面來了法國領事館、意大利領事館等貴客,希望大廚子出去招呼一下。大廚子應聲去了,與賓客寒暄應酬一輪之後,回到後廚一看,大家都已經把蛋糕吃得杯盤狼藉,就只剩下那一塊留給大廚子,也不知道誰吃了大的,誰吃了小的。
歷來便只有秦皇漢武,能發揮出權力之極致。始皇二十六年,丞相綰曾因「燕、齊、荊地遠,……請立諸子」惟廷尉李斯力排眾議說:「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眾,然後屬疏遠,相攻擊如仇讎,諸侯更相誅伐,周天子不能禁止。」始皇同意謂:「天下共苦戰鬥不休,以有侯王。」乃實行極度的中央集權制,同時「徙天下豪富於咸陽十二萬戶。……秦每破諸侯,寫放其宮室,作之咸陽北阪上……。所得諸侯美人鐘鼓,以充入之。」
皇帝的天性在於維護政權,「徙天下豪富於咸陽」乃便於監控六國遺臣,築長城、建阿房宮是實須加好大喜功的訴求,而抽調兵員、黔首,動輒便幾十萬人,那是要大製作、大場面的一種性格表現。歷史學者分析秦始皇有自大狂性情,《史記.秦始皇本紀》中有很多「頌秦德」的石刻文,可以見其氣之燄。
(星象本紀.八)
2010年11月11日
十一月登場
天府的深藏
天府是斗數中另外一顆重要的星曜,是「率土之濱、莫非王土」的大蛋糕之中的眾多小塊。我在拙著中描述天府的意義時將其喻象為藩王,從屬而相對於紫微帝皇的霸氣,但同時也是皇權利益的分沾者。雖然附從於紫微,並且份小,但卻保有屬於自己的權力世界,並且能夠儲存、積聚和擴展力量,用以窺伺尊極。這種地方勢力和中央霸權互相牽動,經常呈現出一種權力爭逐的對流狀態。天下「久分必合」和「久合必分」的時機經常由此形成。
藩王的成分複雜,令學斗數的人對天府的概念一時難以梳理。天府可以大致上理解為地方上的勢力,晉身條件可分幾路,有當朝的同姓宗族,有立過功勳的公卿王侯,亦包括憑軍力起家的藩鎮勢力;當其力量聚焦,即可問鼎尊極。
王公貴族住的地方叫做府第,或說府邸。我們對別人的家宅敬稱府上,是敬說你的家很有王公貴族的氣派。現時一些年輕人會對我說:有空來我的府上坐。或者說:我府上有什麼什麼好玩的。不知道我們的中國語文教育出了什麼問題。自稱府上的自信與自豪,大概是近年我們的「豪宅」銷情旺盛。
做得王公貴胄的,多當朝皇帝的皇親國戚,包括有機會立為太子的嫡系子嗣。
天府在斗數星盤中有一顆代表太子的太陽,經一條叫做六合的機制緊密呼應。其暗喻天府成員中,自有皇者興。由天府位置順排是太陰處於父母宮位,重點在母親,皇權的宮闈倫理價值是母憑子貴,而貴極者,便是生兒被立為太子,成為皇帝的繼承人。
宮廷環境凶險,因為關乎極位的競逐和爭奪,故此,凡有潛在條件者,莫不於平日韜光養晦,有些還用勤恭謙讓儉的美德策略,但個別王子有於儲養期間已氣盛的。例如說,唐太宗李世民未晉皇太子前即被封為秦王,他的府第叫秦王府,更因戰功而食邑增達二萬戶。王子哥兒們在儲養期即封王,居地叫做王府,為潛龍之所。唐太宗登基後,於貞觀五年將第九子李治封為晉王,所稱王者,則仍為潛龍之身。
潛龍行為的文化基因來自古老的《易經》智慧,稱為潛龍勿用,是第一卦、第一爻辭,叫做「潛龍,勿用」。第二爻辭,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
天府這星曜所代表的心理模型,便是一種謹慎、保守、包容,有食邑資源的調配和積藏條件,耐心等待時勢的戲劇性變化。
(星象本紀.九)
2010年11月12日
十一月登場
大夫食邑士食田
紫微斗數中,天府一曜取義為藩王。一地之主,最重要的是擁有土地。對於皇帝來說,管理國家土地,維護國土完整,甚至擴張領土,都有強烈的政治意義,距離個人財富的意義較遠;但藩王的地位不同,土地屬個人化的特徵比較強和明顯。
周朝的時候,就算不是同姓的王公貴族,能夠登上士大夫階層的官僚,是以田地的份量來顯示身份。
《國語.晉語四》中提到:「諸姬之良,掌其中官;異姓之能,掌其遠官。公食貢、大夫食邑、士食田、庶人食力、工商食官、皁隸食職、官宰食加。」那即是,高層士大夫的獎賞以城邑計,邑的內容除了土地外,還包括農民、家臣、家兵這樣的一些規模。士比較下層,但也以土地、田產來衡量。故此,中國人一路以來,都以入仕為嚮往之途。孔夫子周遊列國,要謀一官半職的心意還是有的。孟子見梁惠王時說到:「萬乘之國,弒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國,弒其君者,必百乘之家。」那是指一些富甲一方的封君,可以用得起千乘馬車;如果用今日的視覺描述,相當於擁有一隊奔馳、寶馬的私人車隊、專用司機和迷彩軍服保鑣等的派頭氣勢。
後來鄭玄注《儀禮.喪服》篇說:「天子、諸侯及卿、大夫有地者皆曰君。」那是說,有地才可以成君,做得了君,有臣便不言而喻了。故此,「人無土地不富」的古老智慧,似乎至今沒有改變過。
在斗數星盤上,天府順排的田宅宮長守一顆叫做巨門的星曜,代表土地和洞穴。我在拙著上寫過,斗數星盤上看一個人的財富與積存,關鍵在於巨門及其他星曜的鋪排,但學斗數的人幾十年來都只着眼於太陰和武曲為財星。
人類的文明歷史上溯至穴居期,然後進而發展出農業耕種。看一個人的富與否,重要的一環是看他有多少田產,多少儲藏。我讀小學、中學的時候,聽見「所羅門王寶藏」、「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的故事,都說金銀珠寶是藏在山洞的、埋在地下的。後來我們知道那不是什麼天方夜譚,而是事實如此。人類自古以來,對財富的處理都離不開圈地與窖藏。我們知道紐約的聯邦儲備銀行是世界最大的黃金貯藏庫,設於地下五層。希特拉在大戰期間搜刮了大量的財寶和藝術文物,都藏於深山之中;為了把這個概念方便記憶,我們還有《盜墓迷城》、《盜墓者羅拉》這些心理備忘。
(星象本紀.十)
2010年11月15日
十一月登場
善算者能忍
紫微斗數以星象說事情,而星象的擬人化,則從人文景觀中取象塑形,而人文景觀又以帝王將相的故事最富戲劇性,也利於敍述。學斗數的人,如果能多讀一點歷史,對於揣摸人性,會比較容易。西方的心理學有將人類心理及行為類型化成九型、十二型等,和紫微斗數用十多枚主要星曜來將人的性格類型化,有異曲同工之處。
斗數中有一顆主要星曜叫做太陰,歷來都被說成是財星,筆者知其顯然失焦失準;不過,學術數的人最難克服的心理障礙是財迷心竅,令學得的基本概念嚴重偏差和失誤。人既然一啟航就滿帆綺夢,陶醉於財星的方向,自然不能期望可從夢中求得真象。
太陰的重點在於陰性,並以女性、母性的一些行為做模型,描述出陰性常有的一種多慮、不安、心計縝密、深藏、能以柔制剛、以陰御陽的一些通性;其潛能甚至可以憑克難忍辱的耐力過程,發而達至「龍戰於野、其血玄黃」的終極境界。我在這裏先說一個馮太后的故事:
北魏拓拔氏皇朝有位文成文明皇后,歷史似乎連她的真實姓名也沒有記載下來,只稱她為馮太后。她十四歲入宮做文成帝貴人,後來升為皇后,並且代為撫養太子拓跋弘,是為後來的獻文帝。《魏書.皇后列傳》記太后事迹,說她「性聰達,自入宮掖,粗學書計。及登尊極,省決萬機」。史書記她在皇上駕崩的喪禮上哭得死去活來,衝動撲向御服器物焚燒的火叢中意圖殉葬,得左右把她力救回來,「良久乃蘇」。
太陰善心計,遠超於愛財及以使奢華。史記馮太后「性儉素,不好華飾」,一生只穿無華彩的平常服,吃飯用一張尺寬的案桌,飯餸簡樸,份量比前裁減兩成。有次廚子端來一碗粥,竟見一條壁虎,太后「舉匕得之。高祖侍側,大怒,將加極罰,太后笑而釋之。」馮太后兩度攝政臨朝,歷二十年,位中多建樹。
漢、唐之間,北國群雄並起,是外族及軍閥割據,以及同室操戈的紛亂年代;我們有興趣的問題是,一個以男權為尚,同時以兵權及武力主導的古代社會,一名女性,憑什麼登上極位?相信不會是因她能武,能展現一身肌肉!太陰星順排到奴僕宮長守一顆七殺,為悍將之星,這說出了以柔制剛,以文御武的道理。太陰的福德宮排的是幽暗潛隱的巨門星,是深邃細密的儲存洞。能御悍之人,在於能「書計」,能記、能忍。
(星象本紀.十一)
2010年11月16日
十一月登場
母憑子貴
之前說太陰的性格模型為以柔制剛,所以能御悍,在於能「書計」,能記、能忍。我們想到太陰是女性,是母性,便生起「慈母手中線」這些較為膾炙人口的感性聯想,那是一種正面的、正常的而又必須的想法,卻不足以幫助我們全面理解太陰的特性。
太陰是陰性性格的代表,陰性行為既柔且剛,並且經常矛盾地結合,故此是頗難捉摸的。這種性格模型,恐怕是因為長期以來,社會都以男權做主流而構成的。我們看上古時期的象形文字,「女」字便是一個跪地的形象,很似今天我們到日本料理店用餐,看見穿和服的女侍跪着端壺奉酌的那種姿勢。女性地位長期受壓,在體力上相對地遜於男性的剛猛形勢底下,能心計、能記、能忍,便構成了她們的補償力量;而生育能力,也構成了兩性政治之間的一種應用工具。
在斗數星盤上,天府順排便是太陰在父母宮,重點亦在母。中國歷史上有一種母憑子貴的風氣,即女人如果生得兒子,在宮廷環境當中,便有機會成為皇權的繼承者;生於富裕門第,便是大份的產業繼承人;就算是平常人家,也以得子嗣為福樂。這種母憑子貴的觀念,對女性的生育情緒構成極大壓力,衍生出很多時悲時喜的倫理故事。
歷史上的兩位女帝,都曾經在自己的兒女身上做過殘酷的事,一位是之前談到的北魏馮太后,歷史(《魏書》)記載說她「……行不正,內寵李弈,顯祖因事誅之,太后不得意。顯祖暴崩,時言太后為之也。」鮮卑族的北魏還有過一條宮廷惡法,將立為太子的親母賜死,以防婦人勢力增長。另外一位女帝是武則天,她被高宗迎回宮後,蓄心除去有子的蕭淑妃,為奪正宮而不惜將自己的親女兒殺了,並嫁禍於王皇后,從而鋪排自己的親兒子登上太子位。在斗數中的理解是,太陰星可以為維護生存的地位而作出難堪的選擇,所以,不論是柔性還是陰性,她還包含了一種悍性,那是陰性性格和陽性性格顯著不同之處。
太陰星逆排三位至子女宮的位置長守了一顆破軍星,帶有冒險還是安穩、犧牲還是保存、叛逆還是馴和的命題和意義,對於太陰的情緒神經構成重大壓力和挑戰;鬼才導演波蘭斯基在一九六八年拍的一套《魔鬼怪嬰》將這種恐懼的產前心理狀態,以驚慄電影手法發揮得淋漓盡致。故此,一些以太陰正坐命宮的女性,反而對生育問題充滿焦慮。
(星象本紀.十二)
2010年11月17日
十一月登場
天同與宗族
斗數之中有一顆星叫做天同,一般認為福樂之星,其內容少見演繹,化繁為簡者乾脆稱之為福星,令學斗數的人進一步將思想概念單純化。《易經》的第十三卦叫做「天火同人」,第一爻辭說「同人於門」,第二爻辭說「同人於宗」,其後三爻說的是爭戰的情況,然後到最後一爻說:「同人於郊、無悔」。我們讀《易》,其中一項最大的樂趣,是從當中了解得一些上古時期的社會體制面貌和風俗狀況;《易經》所涉及的內容,很多都和祭祀活動有關,這裏的同人,指的是同族的人,先聚於門前,然後入宗廟商討大事,對外的爭戰完畢,大家便在郊外做祭祀,謝天謝地。
學斗數的朋友知道,廉貞的田宅宮排上了一顆天同星,廉貞一曜和中國的宗法制度關聯密切;天同在田宅宮的意義,便指守宗法制度的人,視自己宗族的盛衰安危,為福樂之所倚。中國人以農立國,關乎宗族的大事,一在守土、二在子嗣,承平之時進而講禮樂教化,並因族人有成就而感覺共享光榮。能夠在這些時勢和物質基礎上生活,便是福樂。
涉及天同的理解,我們又認識他為歌樂之星、是小孩之稚,一時又說他如果配合得格,可以威鎮邊疆,幾種特性,看似大纜也扯不埋,你用一個「天火同人」的《易》卦內容,便可以將其串合起來了。
上古,凡關乎宗廟之事,包括族人的喜慶,誓師出發,祭祀之禮,在儒家以禮樂教化的文明概念底下,便涉歌樂,而天同又與貪狼星呼應,故此又合舞蹈。古時無 mp3這樣方便的東西,難得一場歌舞,都只排演於宗廟集會之上,那是既親民又隆而重之的一場盛會;若遇上守土爭戰、誓師出發之時,也得用上歌樂來激勵人心。《易》之「師」卦初爻有「師出以律」之辭,說的固然是行軍要有規律,亦指由上古樂官所司的軍前音律儀式。至於子嗣、小孩、族人的成就,都關乎家族、宗廟、子姪之榮耀和個別家庭內的福樂;天同的意義,甚至包括周公禮法允准的椒房之寵和生育福樂。
十一月五日,我們一行人包括韋基舜兄,韓中旋老總,蔣芸姊,周蜜蜜姊,蘇狄嘉妹等隨喜到順德區人民政府禮堂,齊賀蔡伯勵老師獲榮譽市民獎,剛抵步,便見會場門前近百名十來歲少年,軍容服飾鼎盛,把吹號和大鼓奏得震天價響,以迎嘉賓,以盛其會,那便是天同興奮時的福樂意義和面貌。
(星象本紀.十三)
2010年11月18日
十一月登場
兄弟詩
我們在中學的時候念過曹植的「七步詩」,詩曰:「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這首詩見於《三國演義》,名為《兄弟詩》。《演義》中寫曹丕繼位之後,聽謀臣計欲除其弟曹植,乃出題限其七步成詩,首題叫做「二牛鬥牆下,一牛墜井死」;「植行七步,其詩已成」。然而曹丕進而逼之:「七步成章,吾猶以為遲。汝能應聲而作一詩否?」乃出「兄弟」一題,「植略不思索」,便脫口成詩。「曹丕聞之,潸然淚下。其母卞氏,從殿後出曰:兄何逼弟之甚耶?」曹植逃過了死劫,遭貶為安鄉侯。
《兄弟詩》是否真出於曹植,留待文史學家考證,但兄弟因爭奪大位而同室操戈的故事,仍以此為典型。後來更「經典」的故事當然要數到唐太宗在玄武門射殺自己的長兄李建成和四弟李元吉。此事造成了歷代宮廷的困擾,有些皇帝逃避面對立嫡一事,怕後繼人過早敲定,會即時引發出兄弟相殘的局面。「善待你的兄弟」成為了歷代帝王對繼承者勸訓的主題。
斗數中有一顆星曜叫做天機,有訣說:「天機為兄弟主,化氣為善。」熟悉星曜排列的朋友知道,它排在紫微星的旁逆,那是紫微星的兄弟宮;「兄弟主」的意思便是,人得勢位的時候,要善待兄弟乃重要主題。
這樣的排列,很有一份意義。我們如果將本位轉移到天機星上,那他的父母宮便排上一顆強勢的紫微星,夫妻宮便排上光芒的太陽星,子女宮則排上了剛毅的武曲星;在他人倫上的三個重要關係位置上,都排上了性格比自己強烈的主星,令自己的星曜性格相對脆弱。不過,這不是貶意,天機星的優勢在於靈活機變,能夠在壓迫性的人際環境當中,以幾近本能式的迅速反應,處理及招呼眼下的局勢。
《七步詩》是否由曹植所寫不是重點,詩作是否有很高的文學藝術成就也非所慮,要點是能夠即場發揮能應付即時形勢的功效。天機愈近權位的核心和捲入權位的爭奪,受擠壓的感覺愈重,那是很易理解的事。遇上這種局面,謙和、寬厚和靈活走位變成了一種優秀的性格資產。
筆者認識頗多這類朋友,他們在幾項主要的倫理關係上都要面對重大壓力,不過卻能和一些不涉及權位爭奪的平輩兄弟間、朋友間,維持極長久甚至終生的良好與和善的關係,那是他在親情、感情關係上的一道珍貴的疏氣口。
(星象本紀.十四)
2010年11月19日
十一月登場
上品無寒門
人最早居於洞穴,為了防野獸和風雨,便在洞口用石、木,或竹木縱橫柵編而成活門,以便起居出入。後來人住進了茅舍,門的形狀便確實。我們看上古的「門」字,和現在的門字幾乎一樣,可見門的基本形態,自上古以來便已經定好。
《說文解字》說:「聞也。從二戶。象形。凡門之屬皆從門。」
《玉篇》則指:「人所出入也。在堂房曰戶,在區域曰門。」
在甲骨文和金文,「門」字的那兩個日字要下移至中間,並且面積頗大,跟現在一些酒吧推門而入的那兩扇彈弓門沒有分別。小篆和楷體將那兩頁日字往上推,定形了今日的門字。
門的意義隨着文化進展而內涵豐富,我們說「城門」、「師門」,「公門」,門字已非單指兩塊掩板,而是加上了一些價值性的內容,其中一環牽涉到人的品位高低。《周禮.天官.掌舍》「為帷宮,設旌門。」《註》:「王行止食息,張帷為宮,樹旌以表門。」魏晉南北朝時期,門第制度成為社會風尚,在人際交往上,仕途爭奪上,便講究大家的出身如何。
斗數中有一顆叫做巨門的星,處於由天府星順排三步而到的田宅宮。這樣的排法,顯然在說,代表公卿、王侯的這些天府,他們的田宅房舍,是豪門大戶的,所以稱做巨門。
在這些大門戶之內究竟有些什麼活動?日常大概會有些佃農,為領主耕種;另外便是納賢、養士。能稱士者,皆為有學問的人,他們在人生的路途,不外幾種選擇,世道暗,他們會賢人隱地遁迹山林;世道澄明,便思良禽擇木而棲,希望跟隨得個好領主,有機會發揮才能;領主如對自己賞識,將來有進,便可以入幕。唐太宗在秦王府的時候,便納謀士杜如晦、房玄齡、將領秦叔寶、尉遲敬德等人;得位後,起用為諫臣的魏徵,則屬其兄弟王府中的謀士。蓄士的風氣開得很早,我們讀過齊國孟嘗君的故事,他「食客數千人,無貴賤一與文等」,其中包括鷄鳴狗盜輩。趙國平原君趙勝「最賢,喜賓客,賓客蓋至者數千人。」《墨子.親士》中說士人對社會國家很重要:「歸國寶,不若獻賢而進士。」
寄身於天府的巨門之內者多士人,士者,一般解作有文化素養的人,也泛稱讀書人,他們跨越了各個階層和社會位置,憑才學力求上游,博取賞識。故此,在斗數的星曜組織上,巨門首要正配文昌,那是出正仕途的資本。
(星象本紀.十五)
2010年11月22日
十一月登場
天地閉,賢人隱
要掌握巨門星的性格本型很容易,江湖師一般稱其為口舌之星,不算全錯,但顯然焦點失誤。巨門為士人,寄藏於天府的巨門田宅之中,為天府的蓄士。士人要有學問,有修養,用現代術語說,便泛稱為知識分子。這些藏身於天府田宅中的士人,地位各有高低,才能各有粗精,寄藏的形式也各有不同,像秦王府的杜如晦、房玄齡等,涉足的是上層社會及權力的核心範圍;其低端者,則仍可寄身於鄉里中,擔其私塾教師的角色。
養於龍潛之府的士人,一方面要因處於敏感的環境而低調,另一方面,傳統的讀書人和知識分子,要把學問治好,必要性格多點沉實和忍耐的修養,做學問不能夠任性和喜惡隨心,所以,巨門的性格便被描述為潛隱、內藏。能夠做沉實學問的人,也多能辯者,不過,由於其性本潛藏,固巨門即使關乎舌辯,其起手式便應為閉嘴、慎言而非張揚饒舌。巨門於天府帷幕中作事,縱使時要憑學問而辯、為盡事而辯,但都傾向止於門內,故巨門的特性,便是一種工於幕後的幕僚特性。巨門能健談的時候,便因對手能在辯學上門當戶對,並能把對方迎入府中。如時機和對手不合,其拒人千里者則可如劉伶。
潛隱的性格適合做學問和用功,如為幕僚,當然也不怕勞心,但不喜歡動盪而殘酷的政治環境,若生逢亂世,這些寄生於大門戶內的士人,有時也真的要隱居起來。魏晉南北朝年間,門閥、民族之間互相傾軋,有些士人捲入了這些鬥爭之中,連性命都丟了,他們包括何晏、嵇康、陸機、陸雲、郭璞、謝靈運、鮑照等人。這種現象,把很多讀書人嚇怕了,便寧可避居山林,作其隱者,談玄述異,微言達旦。巨門的意象,便來回於洞穴、蓬門篳戶與天府大宅之間。故巨門也寓隱居之意。
《易》之《坤卦.文言傳》說:「天地閉,賢人隱。」意思是,天昏地暗了,賢士都暫時迴避去了。另「蠱」卦之上九爻說;「不事王侯、高尚其事。」那是指局面太爛了,我還是辭去王侯家,留個好名聲吧!
唐代打破了門第制度,開科取士,庶人有機會進身士大夫階層,巨門在斗數星盤上,正配得文昌,那便是正仕途的意義。由巨門處順排二位,得天梁星長守於福德宮,那是關乎一個人的思想特性,於此衍生了一個關乎讀書、仕途的議題,產生出稱做「陽梁昌祿」的格局術語。
(星象本紀.十六)
2010年11月23日
十一月登場
陽梁昌祿
斗數中有一個這樣的組織,說太陽、天梁、文昌、祿存這四顆星曜互相呼應成型的時候,便叫做「陽梁昌祿」格局,另加按語為「傳臚第一名」,江湖師簡化其概念為能讀書。中國人以農立國幾千年,排地位是士、農、工、商,所以,從農地往上看,目標便是士,要為士,便得能讀書;在能讀的人當中,再要出人頭地,發揮所長,便要當官入仕。這個「陽梁昌祿」格局術語,反映出幾千年來的仕宦心理模型。
這幾顆星的簡義可以這樣寫:太陽指明亮能見,天梁指見解獨特,文昌指理性的文才,祿存指俸祿。合起來的意思便是,你是有理性文才的讀書人,有獨特的見解,這種獨特的見解又是顯而易見的,不是沒有人看得明白的,那麽,經過考試,然後被詮敍部錄用,給予豐厚的俸祿。熟悉斗數星曜排列的人知道,天梁星與廉貞星呼應,所以,天梁的獨見,固然要超越「阿媽是女人」的水平,但卻不能夠踰越當朝的建制價值。
這種意識形態,放之於今日,由我們的初級教育開始,到當官,入大機構做事,以至當上了專業工作,都息息相關地管轄着。從好處看,那亦是構成社會穩定的重要因素之一。這種「陽梁昌祿」的風格,在港英年代一度發揮得很順暢。這種用人的觀念,《墨子》的〈尚賢篇〉便寫得很清楚,其說為:「有能則舉之,高予之爵,重予之祿,任之以事,斷予之令,曰:爵位不高則民弗敬,蓄祿不厚則民不信,政令不斷則民不畏。」
對於用人,除了舉之、予之爵之外,當然還得予之祿。這個祿字,直接便指俸祿。《說文》解釋祿字,說祿即福。祿本來是可以用數字來衡量的,但《說文》卻把他抽象化起來,意思是工作有俸祿,生活有安全感,人便覺得是一種福氣,於是便福、祿並稱;有這樣的美好生活,還要長命和身體好才可以更實際地體會出來,所以便將「福、祿、壽」合稱起來,成為中國農業及士人社會的理想境界。
在斗數星盤上有一顆星叫做祿存,其含義即源自俸祿。俸祿另稱祿秩,要跟學歷、職位、年資等秩序來遞增,要由積存才能見其量。今日的社會環境令更多人在心態上嚮往追求暴富,所以,有些人就算得「陽梁昌祿」之遇,仍會渴求退休後有「搵真銀」之期。至於學術數的人,對祿這個所謂財星的名字太過敏感,太高期望,恐怕亦容易失望。
(星象本紀.十七)
2010年11月24日
十一月登場
小富由人,大富由天
人對財富的觀念各有不同,但大致上會同意勤儉可以致富,而小富由人,大富由天。
我之前解釋過,斗數中的太陰星焦點在於多慮和不安;對大多數人來說,收入不穩定,是生活沒有安全感的最大原因,倘若這種不安心理能得到一定的保障和紓緩,人便可以安心在某個崗位上,發揮潛能,展其所長。人在現實生活中,工作和薪酬的穩定性,是基本而重大的考慮。
薪酬制度,先秦時期已經有一定的規模,我們在《周禮》中看到很多關於古代的工種、職位、官制和俸祿的形式,雖然後來有人懷疑《周禮》為漢朝人所作,但也可反映出秦漢及較早時期,對工種、職位、官制和俸祿發放的一些想法。
《周禮.天官》中有很多王侯家的職官名稱,上層的有大宰,說「大宰之職;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國。」那大概相等於現在的部門首長,或者司局級的官員。大宰之下還有中層、下層的大小職位,構成幾如現在的公務員體系。這麼多人要拿酬勞吃飯,總不能夠每人都分一塊田、一塊地,計酬勞,總要有個規矩秩序。《周禮》經常提到一個名詞叫做「稍食」,譬如說,《天官.冢宰》中說到宮伯一職為「掌其政令,行其秩敍,作其徒役之事。……月終則均秩,歲終則均敍。以時頒其衣裘,掌其誅賞。」
這種以月薪形式算工錢的方法,便叫做「稍食」,稍是「漸」的意思,是「逐漸地食」,不是一次吃完。以前的大府大戶,僱養員工幾近終身的制度,直至近世依然沿用,只是愈來愈少見而已。某種程度上,日本人的機構文化至近年仍保留着這種情味。
在斗數的星盤上,如果得太陰和祿存同坐一個位置,那是說,有較按時和較穩定的收入,惟距離一般習斗數者期望的財星效應甚遠。
不過,當人有較穩定的收入時,一般都可以儲點盈餘,當「稍食」的盈餘累積到一個份量,便可以置業,然後再置業,以增加生活上的安全感。上一兩代的勤儉人都是這樣積儉而成小康或者小富的。從事表演事業的人際遇起落較大,行內有金句定律互勉:不論樓價高低,一有餘力便必然要買物業,長久必保值亦必漲值。個別表演者喜歡投資高風險的金融項目,間中便傳出滑鐵盧的消息;小富由人,大富由天乃古有明訓。《史記.貨殖列傳》說:「富者必用奇勝。」問題是,能用奇勝者有幾人?
(星象本紀.十八)
2010年11月25日
十一月登場
領悟
智慧之言說,人要受挫折、磨練才會成熟。不過,以筆者之愚見,挫折、吃苦和磨練,最好不要來得太重,進迫得太兇殘,過了臨界點,人生便是一場難以承受的重。
斗數中有個說法,謂紫微帝星遇上地空、地劫兩星,便是僧道之命,這只是概說。為僧、為道,始終不是多數人的生活狀態,也非普遍的一種性格模式,非三言兩語,提三兩顆星便可以定型。簡言之,地空和地劫,一說蒼茫大地,一說滿目瘡痍,皆言人和事的滄桑變化;帝星的因素,則加強了變化的波瀾和戲劇性、傳奇性。以下說的,或許只是一些偶然的故事,可視為旁敲側擊的方法,來述「富貴於我如浮雲」。
唐朝是中國文化的輝煌年代,事實如此,不過,不論太平盛世還是大局動盪,宮廷內的政治漩渦從來都不曾平靜過。我們看高陽先生的歷史小說,有談到長安城和大明宮的,展現出一片繁華景象。我們讀歷史學者榮新江先生的《隋唐長安:性別、記憶及其他》一書,內中提到長安城中的王宅和公主宅,因人事的滄桑變化而被改建為佛寺和道觀的事例,明確可數者已達十八起。這些王宅和公主宅當然金碧輝煌,但有些主人,會因不容於當朝,被貶走了;有些被疑謀反,誅了;有些簡單直接,自然死亡了;少數幸運的,做了皇帝,搬入大明宮,不再住王宅了。那麽,空出來的王宅,是不是要交給物業代理放盤?下一個問題是,誰敢買?誰敢住?
玄奘於貞觀十九年由西域回京,受太宗禮待,「詔將梵本六百五十七部於弘福寺翻譯」。到高宗朝,顯慶三年,「敕法師徙居西明寺」繼續翻譯工作;這西明寺原本是太宗第四子魏王泰後稱濮王的故宅,佔地極大,據載云「凡有十院,屋四千餘間」,本來要拆一為二,一為寺,供法師翻譯,另一擬作道觀。經勘察後,玄奘回奏「地窄不容兩所」,於是將西明寺全用了,道觀惟有移址到普寧坊。
玄奘受後世景仰,焦點在於他求道的執着和驚人的刻難耐力,那是《西遊記》的主題。不過,就算在空門內,也不能夠完全擺脫爭逐。
玄奘事迹記載於《舊唐書.列傳》第一四一,歸類於方伎。歷史上如玄奘大德者無幾人,學術數者,對皇帝、高人這類名詞有着魔性的嚮往,其實都找不着挫折、吃苦和歷練的主題,等而下者,則流於江湖,假說僧道,不過是謀一安身之所而已。
(星象本紀.十九)
2010年11月26日
十一月登場
機遇與 Fluck (Fluke)
美俚有個fluck字不好譯,減一個l字便是不文語,帶l字便有幸運的意思;我們在校園年代常說「符碌」一詞,意指僥幸,大概便音譯而源起於fluck這個字,只是近年聽得較少,不知道是否已經out了。
幸運不一定指物質上的收穫,它可以籠統地理解為好的機遇,有時也可以理解為順水推舟的成就,無意中做了英雄。
斗數中有兩顆副星,叫做天魁和天鉞,江湖師會稱他們為貴人星,那是給鵝頸橋下打小人的阿婆阿嬸說的方便語。其實魁和鉞都指優越,一屬文、一屬武;有優越的品質,需要機遇的舞台才可以表現出來,故此,天魁和天鉞,既代表優越性,也同時代表機遇,兩者共生。如果天魁和天鉞配上天機這顆主星,機遇便會來得較順風,若配上其他的星曜,機遇倒沒有那麽順水;在這情況之下,人便要多費一點氣力,然後由努力而晉升至優越層次,那機遇便不是聽天由命,也不是「符碌」,而是由自己勇闖出來的,創造出來的。
人生的歷程,經常都是努力和機遇参半的,有時機遇佔大份,有時努力歸大邊,沒有人一生都機遇處處,也沒有永遠懷才不遇的事情。所以,智慧之言教人,平日要好好修行磨練,機遇一來,便可以扶搖直上九重天。
筆者是愚弱之人,如果可以選擇,當然希望多點幸運,少點辛勞,只是有時身不由己而已。人總需要一點機遇,有些人在某個時段,做事和成就真的會節節順利,順利到連自己都懷疑,我是否真的那麼了不起?愈能夠這麽想,便愈懂得謙和,那便叫做順來順接,算是一種福份。我以前常打桌球,有時會手風很順,明明打錯目標,卻誤撞成高分入袋,我們會禮貌地說聲:「符碌」而已,sorry,讓對手皺眉,自己依然加分。
逆水划船的時候,我們要用多點氣力,遇上順流,我們也毋須羞怯,就「符碌」地搭他一程順風車。
霍金的著作夥伴曼羅迪諾(Leonard Mlodinow)在二○○八年出版了一本叫做《醉漢走路》(The Drunkard's Walk)的書,談機率。像他這樣的物理學家,當過《星際迷航》編劇,當然可以毫無心理包袱地說上「命運」這類玄詞。《醉漢走路》中說了個故事:有人在某期的西班牙彩票中中了大獎,票號尾數為「四十八」,得獎人很自豪地對人說:「我連續七個晚上都夢上了個七字,而七乘七等於四十八。」要笑出飯來是不是?不過,中獎的仍然是他,卻不是你和我。
(星象本紀.二十)
2010年11月29日
十一月登場
從《張愛玲私語錄》談起(上)
《張愛玲私語錄》中提到了一段往事:那是一九五七年,張愛玲編劇的一齣電影《情場如戰場》在香港上映,她的好友鄺文美在電影公司「電懋」旗下的《國際電影》雜誌,以「章麗」署名,撰文〈我所認識的張愛玲〉為電影宣傳。用通俗的術語說,那篇文章是一篇宣傳稿,俗稱蛇稿,又稱鱔稿,是推銷行為的一項文字產物。這篇「蛇稿」刊登了之後,張愛玲回信戲謔說,即使那是鄺文美次佳之作,也已經十分滿意。如張所言,寫這種文章,的確「看如容易卻艱辛」。
筆者以前在音樂製作及傳媒機構工作過,頗認識寫鱔稿這個工種。我在唱片公司工作的時候,曾經用過很多連自己都記不清楚也不敢相認的筆名,在大小報章、各類期刊寫我公司產品的推介文字。這些蛇稿,一個人就算懂得撒豆成兵地化出很多筆名去寫,大概還會寫得很單一和很片面,於多角度和多趣味上常覺力有不逮。所以,我其中一項職責,便是帶備產品,拜訪報章雜誌的專欄作者,請求他們為音樂產品做點「評論」。
這些專欄作者大致可以分成兩類。一種是頗寬和的,如果產品不太爛,他們都會在專欄寫寫,給你的產品曝曝光,語氣不慍不火,反正他們也要找題目去爬格;另一類作者比較性格強悍,個性鮮明,要讚要彈,都是他們自己的神聖領域。
這兩類的作者我都歡迎,我的想法是,產品是好是壞自有公論,有曝光、有談論,怎都要比無聲無息地憋死強。有時候,產品可能真的差強人意,被一些作者放言罵了,我公司裏做上層的、做大老闆的,當然要露點不悅的顏色,要我去擺平一下,我有時會虛與委蛇,有時便只有雙手一攤,說聲奈何:言論自由,不是請客吃飯,也不是飲茶灌水。知我者久而久之,兩類作者,也都真的成為了我的朋友。
老實說,組織寫宣傳稿這個工種,雖然暱稱劏蛇、劏鱔,但依然有些底線要守,某些高地要立的。譬如是,寫推介文字,怎都要找些賣點、取些新穎角度、引申一些趣味等等。老一輩的娛樂記者和專欄作者,很多文筆都好,性情也很寬和仁厚,有些和歌星、影星等知名人士還樹立起很好的交情,遇上知名者發生了難堪的事,他們也可以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底下,不用打起「讀者有知情權」的幌子,來做剝削性的暴露。這是我認識的香港和諧年代。
(星象本紀.二十一)
2010年11月30日
十一月登場
從《張愛玲私語錄》談起(下)
從某些日子開始,擺平輿論,變成了各行各業的共通訴求。這些行業,由最頂的包括了政府、公營機構、服務機構、慈善機構、大企業;中至消費品牌、服務品牌持有人、個別社團;下至小本經營、迫不得已而成為了曝光人物的個別人士,包括意外地出了風頭的人物和迫不得已成為了苦主的新聞人物。
這般現象,大概便因為資訊載體過度膨脹而引致的大勢所趨。
我在九十年代有段很長的時間做了機構人,每天都有同事將當日有關筆者機構的新聞剪報放到我桌上便覽,為防疏漏,自己還會花很多時間速閱十多份報章期刊;遇上不利流言,要想方設法擺平,當然會成為分內的事。後來我真真正正地體驗到,中國人是一個怕是非的民族。所以,那些喜歡算命的人,總要多問一句,他有沒有是非、有沒有小人。那是一種關乎國情的「特產」。
暢所欲言而又能言之有物,文字生動而又流暢可人,那大概已經成為了一種舊價值。一九五七年,應該是鄺文美的文字走運的一年,這麼多年後,一篇蛇稿仍然可以挺拔,為研究一代小說家提供了鱗光片羽的資料,並且以其流暢悅目的文筆,看如容易卻艱辛地可堪閱讀。
新世紀一方面要擺平輿論,另一方面卻迅速地捨棄文字和語言。我在所住的地方到鎮上走走,一條街頭到街尾的食肆、小食店,幾乎每一家都有張貼報章傳媒為他們劏鱔的剪報。語言貧乏變成了時代特色,譬如說,推介飲食的節目和文章,會說食物很有口感、很爽口、食豬有豬味(難道會有東星斑味?)。
隔一條馬路的地方,排滿了各大電訊商的專門店和路邊招賣站,營銷的小夥子都能念念有詞的叫賣:「埋來睇,埋來揀,介紹番噃。」到得你真的要找其中一個要問問詳情的時候,他們卻也仍站在門前那裏叫着:「埋來睇,埋來揀,介紹番噃。」什麼叫做番噃?是再次嗎?「埋來睇,埋來揀」,為什麼和賣盜版光碟的叫賣口號一式一樣的?聽說這些迎客語,還是由經驗豐富的顧問人士調教。
墨西哥籍導演艾力謝高.高沙里斯.依拿力圖(Alejandro Gonzalez Inarritu)於二○○六年拍了一套《巴比塔》(Babel),談現代人溝通的失效,頗受推崇。香港是一個商務社會,行銷是日常生活,只是每個年代,便用上不同的推銷語言和行銷風格,我只是覺得,就算只是商務溝通,我們也愈來愈住進了巴比塔。
(星象本紀.二十二)